你走了, 雖然知道是遲早的事, 但是事到臨頭, 怎樣都是突然...
早上我帶著么兒去板橋醫院做入伍前的體檢, 搞不懂為什麼體檢要跟一般門診混在一起, 耽誤時間. 前一天晚上手機還有三分之二的電力, 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沒電自動關機了. 將近十二點回到內湖, 妻子打電話給么兒轉給了我, 說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匆匆趕到醫院, 進了病房, 見Sue憂心忡忡地立在床旁, 大姊跟兒子也來了, Spark夫妻也在場. 到了床前, 只見昏迷中的你, 用嘴巴大口的吸氣, 握著冰冷的左手, 拍著乾枯的肩膀, 大聲叫著: Eddie, 馬飛來看你了. 你的喉頭咿哦了一聲, 彷彿聽到了我的呼喊. 想讓你清醒過來, 我又拍打呼叫了幾聲, 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望著你失神的瞳孔, 隱約蒙上一層薄翳, 濕潤的眼角泛著淚光, 一旁的Sue用軟墊枕在你軟垂無力的頭頸旁, 輕柔的拭去你眼角的淚水. 右手臂上的點滴, 正灌注著增加血壓的藥劑, 牆上的氧氣壓力已經調到最大, 噪雜的聲音嘶嘶作響, 可是氧氣罩下的你, 卻是有兩下沒一下的張口吸氣. 此時的我心中真是難過極了. 雙手搓摩著你蒼白的手, 好讓你感受人間的溫暖; 不時用力掐捏你的指尖, 最好痛得你來罵我幾句. 可是你卻只會靜靜地流淚...
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多朋友問候你, 我挪到右側, 繼續撫摩掐捏著右手, 在呼吸停頓的時候, 就拍打呼喊你的名字, 你果真又再多吸了幾口氣. 不是昨天才洗的肝嗎, 以為可以讓情況好轉個一陣子, 護士說有些病人洗肝後可能會昏睡一兩天, 可是這情形, 我真寧願你是在昏睡.
一兩禮拜前, 血液報告中說氨濃度增高, 或許因為如此, 讓你有了幻覺. 偶爾你會打電話給朋友, 說了一些話, 其實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 為此你還又打電話去道歉. 朋友知道你的情況, 根本都不會在意, 何況原來也就沒有什麼; 你卻以為朋友不接受你的道歉而痛哭自責. 先前跟Spark閒聊時, 我提到以前劉泰英洗血, 不知道對降低血液的氨濃度有沒幫助. 沒想到還真有洗肝的機器可以把氨過濾出來. 前一天安排了洗肝, 療程要花八個小時, 瘦骨嶙峋的你本來就不耐長時間不動地躺在偏硬的病床, 療程中機器管線還因為堵塞而爆裂, 進行到一半時, 你本來不要做了, 卻又在眾人的勸說下, 堅持完成了療程. 滿心希望你能好過些, 沒想到卻像是道催命符. 清早還好好的, 說要在床上休息, 怎麼那麼久了, 都沒醒來過. 伯仁, 伯仁, 叫我這心底的陰影怎麼才抹得去.
去年你因為肝腫大壓迫到門靜脈, 導致食道出血. 晚上九點跟Spark趕到醫院, 不一會就見你從嘴裡吐出一大袋的鮮血, 蒼白的臉龐顯得更沒了顏色. Sue說你之前已經吐了兩三千西西, 當時的我們就跟現在一樣, 那麼地無能無助, 只能在心裡吶喊著: 停止出血, 停止出血,... 希望微薄的念力能拉你一把. 那時醫院也發了病危通知, 可是我們都一起撐了過來. 今天你也一定要撐過去, 你感覺到那麼多的親人好友在關心你嗎? 在幫你加油打氣嗎? Sue把攜帶型氧氣機的氣管套在你的鼻上, 當你用鼻子吸氣時, 機器就動一下. 大夥鼓勵著你用鼻子吸氣, 心情也隨著你的呼吸起起伏伏.
三點多主治大夫來了, 用聽筒聽了聽, 又看了看, 接著把我們這些友人請出病房, 只留下家屬. 一股不祥的感覺瀰漫開來, 終究到了聆聽宣判的時候了. 不久, 你弟載著你媽跟最疼愛的女兒都來了, 現場又是一陣哀戚的氣氛. 再進入病房時, 大夥開始收拾行李, 辦理出院, 叫救護車, 大聲的跟你講, 要帶你回家. Spark先回去聯絡萬安的人去家中布置. 聽人說, 對臨終的人念阿彌陀佛, 讓他聽聞, 可以減少痛苦, 幫助解脫. 可是三十多年的交情, 心中充滿著不捨, 你讓我怎麼唸得出聲來, 其實我在心裡卻早已唸了千回百回.
比救護車晚了十多分鐘才趕到你家, 把行李提上了樓, 進入房內, 只見客廳床板上, 七尺黃綾已經將你的頭臉整個覆蓋住了, 霎時悲從中來. 走了, 真的走了, 就這麼走了. 腦子一片空白, 眼睛呆呆地望著你的身影, 冷凝的空氣把話都凍結了, 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只有在心裡默默念著佛號, 願你一路好走. 過不久師父來了, 帶領家屬給你誦經. 到香燭店給你買了將來淨身用的檀香木, 暗沉的天空, 吹拂著淒風, 飄落著冷雨. 回來跟師父給你誦了一回阿彌陀佛經, 別了, 兄弟, 安心地去吧. 先前再三拜託的事, 我會幫你的做得好好的. 你要跟著光明走, 來生有緣, 咱倆再做好兄弟.
趙公永民先生生平事略
趙公永民先生生於民國四十七年十一月二十日,祖籍山東昌樂.幼居高雄左營自治新村,眷村子弟,父為軍醫,家境小康.在家行四,上有兩兄一姊,下有幼弟.先生事奉父母孝順,對待手足親睦,家庭和樂安康.自小聰明穎慧,速學強記,幼學期間一路平順,高中畢業旋以高分考取國立交通大學電子工程學系,不惟在校成績優異,同時各項活動亦時參與,頗多擅場.
大學畢業預官入伍,任步兵師通信排長.民國七十一年自金門退伍後,隻身北上投身職場.先於電腦公司任職研發,後至美商惠普公司.彼時外商公司薪資福利優渥,制度訓練齊全,乃人人稱羨之職位.先生於此接受完整專業訓練,磨練業務溝通技巧.民國七十年代,台灣禁止電玩之後,廠商紛紛轉型投入個人電腦行業.先生盱衡時勢,審度演革,乃毅然放棄安穩的外商工作,於民國七十七年進入甫創立不久,以自我品牌行銷的倫飛電腦,擔任產品經理.其間規劃多款機型,協助公司成功打入北美乃至國際市場,成果斐然.多年勤學培基,至今展露頭角.民國八十四年擢任高雄大寮廠廠長,對於物料採購,生產流程,品質控管推行不遺餘力,完善後勤.是時先生幼女出生不久,兩地奔波,未聞其言苦.後躋身公司董事,民國八十六年再調為業務部副總經理,深入前線.斯年三十有九,為公司歷來晉升速度最快者,蓋其經驗能力深獲長官倚重肯定所致.後受光寶延攬洗練精髓,最終進入廣達電腦服務.
先生任事忠勇,堅毅果決.為公司利益,常不畏強權,挺身論理,分辯曲直.先生對產品趨勢多具遠見,且擅長領導,貫徹執行.遇有缺失,常不假顏色,務達完善境界方可.而對下屬生活細節亦時關心,恩威並濟,因此極孚人心.與客戶業務協調,溝通折衝,轉圜圓融,故能有效帶動其所負責事業單位之營業額成長擴增,為公司挹注財源.先生事業屢獲貴人提攜,而先生亦殫精竭慮,報酬知遇.越數載,蒙恩拔任事業群主管,正當駿業發奮之際,詎料竟於民國九十四年秋得知罹患癌症,平地晴天霹靂,頓時五內俱焚,知識者莫不震驚嘆息,冀求康復.爾後先生逐步淡出領導團隊,本欲辭職靜心療病,難得林董情深義重,不離不棄,除介紹中西名醫,奔走安排諸項醫療事宜外,並許以先生清職,使之無後顧之憂,得以安心調養生息.
先生熱愛運動且興趣廣泛,加之體格勇健,反應靈敏,各項表現傑出.大一時率班隊勇奪新生盃籃球亞軍,後在學長引導下初試足球,隔年即入選校隊,嗣後每年梅竹賽與清大對壘,皆未嘗敗績.及入社會,猶與同好每周聚於學校切磋籃球,年年如一日.後又接觸高爾夫球,累經鍛鍊,遂成至愛.舉凡遠揮近切平推皆有所長,直逼職業水準,在同儕好友之間,堪稱佼佼之輩,迭獲獎盃.先生不僅以球會友,亦以球會商,多少訂單就在白球逐洞之間,往來談笑之際,大筆揮就.綜觀先生運動之時,鬥志昂揚,奮力拼搏;即使遭遇困難情況,也能不疾不徐,從容沉著應對,與其工作態度景象一般無二.
先生亦癖好車輛,對其結構性能多所研究,瞭若指掌.但凡能力所及,名牌好車陸續購入,親身駕馭,更增一分體悟.或問換車何以如此頻仍,先生笑答:老婆不可換,只好換車品嚐新鮮.好友聚會消遣娛樂,偶有方城雀戰,則深諳強攻弱守之道,精通推算移轉之能,勝多敗少.此外先生對時事新知,歷史掌故亦多了解,兼喜旁涉雜學,加之記性悟力尤佳,實乃一博學通識之才.再者語文能力甚強,雅俗通曉,故而與國人外賓對談,皆能侃侃應對.
先生對事物要求注重品質,寧缺勿濫.在學曾赴碼頭拉鐵纜打工,手破身污,母見之不忍,先生慰母言:能吃苦便能享受,不用擔心.個性樂觀,敘述常言簡意賅,然則幽默風趣,意者心領神會,冷面笑匠自成一格.赴美就醫試藥期間,主治醫師讚嘆先生為其生平所見最幽默之人.與朋友交,則坦誠大方,講信重義,每每挺身扶助,不冀回報,因此知交摯友甚夥.待人接物觀微知著,點滴印證先生成功實非偶然.
先生身形頎偉,風采翩翩,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與淑娟女士情定一生,姻緣好合.夫人原係先生同事,後來出任戴爾電腦台灣區採購部負責人,成就與夫相互頡頏.後為專心照顧家庭,去職居家相夫教子,實為不凡女性.或聞久病床前無孝子,實見患榻夫妻顯真情.自先生染疾以來,夫人對先生生活起居侍湯奉藥,悉心照顧無微不至,和顏緊隨從無怨尤.於是先生對夫人依賴益深,而夫人額鬢白髮益生.鐵漢柔情,纖女堅愛,眷眷之心,依依難捨,寒夜相擁涕泣,溫情慰勉深濃.
夫妻育有一子一女,先生雖事業繁忙,對家庭照顧卻無偏廢,親子相處,和樂美滿.長子謹就讀淡江大學企管系,子紹父裘.難能空手道造詣精深,入選國家代表,國內外得獎無數.幼女怡正值高中,靈秀可人,深得疼愛.病後先生對子教育漸趨嚴格,諄諄教誨,無非寄望濃厚.亟欲以生命殘餘歲月,盡傳其腹胸諸多修為.念茲在茲,盼子獨立自主,卓然有成,子繼父業,成為家中頂天樑柱.對幼女則愈加憐惜不忍,以未能引領紅毯,眼見手付其幸福理想歸宿,深引為憾.至於高堂老母,自始隱瞞病情,對未能完盡人子奉養之責,更覺不孝有虧.
療養期間,歷經幾度化療電療,身心承受極大痛楚.先生求治延生一直心志堅定,療程醫囑無不盡力配合,無奈病情始終不見起色.任憑身骨何等強健,終究不敵病魔摧折,至民國九十九年十月廿八日溘然逝世家中,享年五十有三.噩耗傳來,親友咸俱哀慟逾恆.嗚呼!自古聰敏卓越之士,嗟嘆壽多不永;而今光輝榮耀其人,緬懷情深綿長.縱有千萬不捨,終須看開放下;寧無一絲遺憾,始隨形滅灰飛.既蒙天錄,永登仙境樂園;得歸星位,重返瑤池蓮臺.至親好友,齊聚一堂,誦唱敬禮,與君送別.
香煙裊裊飛昇引路 魂靈往生無憂淨土
合掌懃懃祝禱祈福 子孫得佑繁盛豐足
引述同事關於先生若干事蹟:
[事1] 倫飛工廠品質一直無法提升,致HP訂單流失.先生臨危受命南下整頓,數年後HP再次查核工廠,驚訝到開玩笑說: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事2] 金融風暴時,倫飛董事長要求各部門提報裁員名單,先生將任職行銷部的董事長之子列為名單之首.
[事3] 鴻海郭台銘率隊拜訪廣達,欲爭取代工業務.先生當面直指互為競爭者,怎麼可能交付代工業務.
趙永民公祭回憶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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