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

　　天初亮，生理時鐘的鬧鈴悄悄叫醒了我，出房來，好好端詳昨晚的宿頭。民宿名為石蓮園，倒不是園中廣植石蓮花之故，而是主人名為駱石蓮所致。他是火車列車長退休，後來購置報廢台鐵車廂，在老家開設民宿，從而成為此間民宿之特色。園左是三節車廂改裝成六間客房，園中兩窪蓮花池，間有枕木步道，池上有木橋連接屋舍客房，臨池一角有無遮涼亭平台。園林花木並未經過太多的人工雕琢，另有一番拙樸野趣。水池中白蓮朵朵盛開，草地上白鵝優游漫步，路旁野薑花在晨曦中吐露著清香。屋舍牆壁上彩繪著各色蓮花，另側寬高的書架上陳列著琳瑯滿目的二手漫畫及武俠小說，幾排原木桌凳可供客人休憩閱讀。大門另一邊則有枕木桌凳，旁邊有一個舊時廚灶。大門口兩側各有一節車廂做為餐廳，木造瞭望平台上可觀潮眺海，磚砌圍牆上毗連排列著陶甕。簡單說，這是一個充滿鄉村風味的民宿。

　　出門來，小路緊鄰著堤防，堤防邊坡上有各式魚種的簡介圖案。順著階梯登上堤防頂，堤頂兩側新建有鐵欄杆，還有觀景亭。堤防外一排排怵目心驚的消波塊沿著海岸線直到視線盡頭，歪斜傾圮的海防碉堡半埋在沙中，偶見田鼠在亂石堆中穿梭，景色有些淒涼。原本應該柔細的綿綿沙灘，如今到處裸露出磊磊石塊，難道這就是台灣西部的海岸景色？固然堤防可以保護堤內居民的安全，但少了泥土沖刷補充沙源，在無情不止的浪潮侵蝕下，豐滿美麗的沙灘遂成今日枯瘦嶙峋的模樣，彷彿癌末患者，難免觸景傷情。阻斷隔絕了別人同時封閉限制了自己。歷史的維安背景與人文的大陸性格，這就是現實一個島國對待海洋的方式。看看這浩大的工程，想想政府為了人民的安全的確也做了不少事，可人事依舊，景物全非。我們是過客外人，自然無法深切體會當地人的疾苦，觀察欣賞的角度也大相逕庭，也許明日時代變遷，人事全非的時候，經濟安全與自然環保，甚至休閒娛樂，能有更多的交集。此情此景一句褒貶兩用的話突然湧現心頭：看看政府做的好事！至於兩隻春蟲的後事就甭提了。

　　不多時，主人攜帶早餐自外歸來。我們邊吃邊聊，才知道馬英九曾經下榻於此，當然住宿之餘，省不得垂詢小民隱苦。主人言及地方政府獨厚財閥，對小店家的補助則付之闕如的景況。台灣的政治特色不待多言，不久後一座免費的簇新木造涼亭棧道就出現園中。貴客臨門果然增光添色。主人知道我們要單車環島，也說出了他的環島經歷，退休後他花了一兩個月時間，逐一拜訪了大小火車站，既為探舊又為覽勝，少了時間緊迫壓力多了人情溫暖包袱。還說其實我們可以不必騎好望角這段坡路，在之前有條往海濱的路，直接到民宿這裡。騎都騎了，也罷！下次有機會或有緣人看到這篇文章，可參考參考。園中有座正在粉刷的廟祠，堂中楹聯牌位內容已不復記憶，但知是祭祀無名英雄。先前我以為是跟鐵路有關，Ｌ說是先民械鬥無名屍骨云云。隨口提起，不意竟從主人口中道出一樁奇事來。

　　話說從前，主人的祖父某日在海邊發現一截屍骨，撿拾回家暫時擺放，心想等工作完畢再行處理。等做完事回到家中，卻發覺屍骨已不翼而飛。當晚便遇託夢說祂很喜歡這裡，想長期住在這裡。祖父遂立石為牌，按時祭拜。到了父親這輩，變成三塊石頭，規模稍擴，或可遮風避雨。等傳到他時，則興建起祠堂，當然自小耳濡目染，月時三節禮節不斷。一日主人出國旅遊，臨行前祈求神靈保佑家園安全。出國期間，警方捕獲一名小偷在園外徘徊，帶回筆錄，據偷兒自述圍牆也不見高，可奇怪怎麼也進不去。還有，主人叔父熱心幫忙巡視菜園，等進入園中，立覺頭痛心噁，待出得園外，又一切恢復正常。至此，主人愈加虔誠，大小諸事多擲筊請示。聽完了故事，時候也不早了，告別了主人，繼續踏上南征之途。

　　順著堤頂騎行，堤外消波塊大多半埋入砂石中，恐怕早已失去功用。約莫幾公里就來到秋茂園，此處邱茂園與台南之秋茂園為同人所建，以前但知有台南處，此地則聽所未聞，由此足見己之孤陋寡聞。所幸拜環島之賜，得以增長見識。Ｌ故鄉竹南，此處算是舊地重遊，當然少不得詳加解說。故園主幼時家貧，嘗偷入他人園中採摘果實遭擒受辱。及長負笈日本，待功成名就返鄉興建園林，園中果木所結果實任人擷取，亦算回報當年之辱。園主事母至孝，園中有負母環遊世界雕塑，並有中日文俳句歌頌親子孺慕之情。園中雕塑種類博雜，造型色彩充滿了濃濃的早期鄉土色彩，即便園景感覺有些沒落，但園主的高風亮節在今日的社會卻彌足珍貴，令人敬仰，緬懷效尤。

　　前行路旁的瓜田中竟然發現從未見過的新品種，黃香瓜嘛又不像，Ｌ說在鮮黃的瓜皮內有著艷紅的果肉。物以稀為貴，也不知將來是否有機會品嘗。Ｌ正心正念，進入瓜田拍照，眼前影像飄逝一句成語。忽地腦際閃過一絲賊心歹念，終究心中選擇做個正人君子。收割後的水田意外地發現高蹺鴴的身影，修長的紅腳黑喙，優雅的漫步覓食田中，原本過境候鳥如今竟愛上台灣寶島的環境美食，在此居留。

　　遠方通霄火力電廠的六根煙囪自鄉野中高高豎起，圖案顏色已經柔化。貪圖在高架快速道路橋下行車的陰涼，不料在電廠處要渡河時卻發現無橋可過，沿著河堤東行又見攔阻，無可奈何只好扛車下堤，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總算回到一號省道順利過橋，抵達苑裡。

　　也許是學校間的情報交流，Ｌ指名參觀苑裡國小。只要能休息，參觀多多益善。學校沒有校門，宛若護城河的溝上三座微弧拱橋，就是入口。行政大樓的牆上鑲嵌著當地的安山岩，紅黃灰白裝點出粗曠風格。這景象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原來電視新聞裡有介紹過。外傾的梁柱延伸了屋簷，更能遮陽避雨。再細觀各樓層的窗格欄杆都漆上各自專屬的顏色，多聰明的設計。一樓穿堂側牆上的紀念碑文，細述著學校興建的辛酸曲折。原本為公家機關重大工程通過的物價補償法案，在大樓竣工驗收後，又遭廠商追索百餘萬。觀看至斯，Ｌ憤憤不平溢於言表。不知法律是否對等規定，如果物價下跌，甲方同樣可向乙方討回多賺的利潤？我大概是騎昏頭了，癡人說夢，天方夜譚。學校尚未完全興建完成，圍籬內新的校舍工程仍在進行，希望新合約內能明訂除外條款，避免又成為法律的受害者。

　　在大甲鎮的捷安特工廠稍得喘息。遠方鐵砧山的排球場有著我與Ｆ小學時的共同回憶，雖然Ｆ只是二線球員，短暫上場的興奮認真快樂模樣，依舊鮮明地活躍在腦海之中。大甲媽祖護佑全台，神威遠播，就連廟中理事亦不惶多讓，也是一方霸主。每年大甲媽祖的繞境出巡早已是信徒及地方的一大盛事。Ｌ說八九天的徒步寄宿苦行，居然是大學生票選須完成的四項活動之一。另外三項則是：玉山登頂，明潭橫渡和單車環島。可惜媽祖廟沒在路線上，未能參拜。

　　大安溪橋上遍地的冥紙提醒了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一鬼門開，小心駛得萬年船。過了橋前行不遠，在Ｌ兒子上次的出事地點，恰恰又停著一輛大卡車，所幸大夥人車迅速平安通過。

　　前往高美濕地的單車專用道修築得不錯，不過指標不明顯。藉著導航的幫助，順利到達高美市鎮。Ｌ問在哪吃午飯，我興奮得指著前面的冰店，驚慌中車子歪倒，銳利的踏板馬上在小腿脛上劃道口子。顧不得那麼許多，先來杯冰沙，想不到身體對冰的渴望竟是如此濃烈。下午兩點來到大甲溪出海口南岸的高美濕地，先參觀燈塔後，隨即來到濕地。遠方岸邊豎立著十數台風力發電風扇，景象很是壯觀，本來一直以為綠能在台灣很少，看來又錯了，雖然綠能占總發電比率還不高，但是希望能逐步提升，不要就此為止。曾幾何時，風能扇與消波塊竟成為西濱沿岸特有的共同景觀。濕地裡孕育了豐富的生態，成為中台的賞鳥重鎮。佇立岸邊，Ｌ對在濕地內漫步的人們顯得有些不悅。Ｌ指著沼泥上連綿柔密的綠草說，這就是台灣特有種雲林芫草；又指了遠方突起翠綠的草叢說，那些是外來的強勢異種，如果不加以清除，恐怕這片雲林芫草的最後淨土終將為其吞噬。Ｌ雖然任職國小，就像其他眾多的老師一般，默默負擔起灌輸幼童關懷自然保育環境的觀念。如果與學琴的孩子相比，關懷自然的孩子更多了一份無私的愛。

　　世界之最台中火力發電廠可不是什麼名譽的頭銜，2007年登上全球各發電廠二氧化碳排放量狀元，雲林麥寮則為探花，蕞爾小島居然囊括一三名，台灣經濟奇蹟附送的另類奇蹟，不太光彩就是了。五根250米高的巨型煙囪，供十台燃煤發電機組使用，發電量約占全台的百分之二十。除了空汙，毗鄰興建的眾多高壓電塔，也是附近居民的健康殺手。難捨的文明，難捨的傷害。

　　下午3時3刻趕巧經過17省道17公里處，照片自然是Ｌ的傑作。越過大肚溪中點，來到彰化縣內。這裡沒有貼心的專用道，沒有濃蔭的行道樹，更沒有歌曲中清涼的南風。有的是：天上烈日光熱輻射的曝曬，地下馬路聚溫高炙的烘烤，體中脂醣動能轉化的燃燒。行車記錄器的溫度計飆到四十二度。身上的衣褲早已濕透，不是預報會下雨嗎？就算飄來朵雲也好，替我遮遮陽吧。每經過一個有里程標示的指示牌時，心想下一個便利商店就在那裡。可也真奇怪，明明標示還有十公里到下個城鎮，怎麼騎了老久，新的指示牌標示卻又有九公里，光天化日鬼打牆是吧？身後的車輛一部部呼嘯而過，開車快不覺辛苦，還有冷氣吹；咱可是騎單車花力氣前進的，吹自然風還逆風，時速二十五就算踩風火輪了，身子沒涼半截，倒是心裡一把無名火，那股咒怨全出在腳上了，奮力再踩吧！

　　五點半抵達預定地，鹿港天后宮香客大樓，今天的里程歷時跟昨日相比，算是客氣了。定了房，跟服務員商議單車是否可以擺在房間？不行！大廳？不行！騎樓？不行！通～通～不～行～！服務員表情有笑無辜，說話有禮無情，我們感覺有氣無奈。那就鎖在大門正口路邊的路燈桿上吧，警衛說夜裡還可以幫忙看著。Ｌ這老小子居然沒帶鎖，四車三鎖可以。不是，這鎖還挺沉的，一路騎來也得花不少卡路里。就算減肥吧，好在如今總算派上用場。淡淡的輕裝上陣一句話，竟換得如此錙銖必較。上了十樓，臨窗四眺，哇！敢情這香客大樓還是鹿港數一數二的高層建築，蓋得富麗堂皇美輪美奐，住房表列價格收費，不興隨喜結緣這套。廟宇還真是不受景氣影響的行業！既納四季財，當行十方善。梳洗完畢，問明當地美食所在，也懶得騎車，走走路也好疏通氣血，大家一同逛大街去也。

　　這裡的青蚵產量豐富，樓前路旁五名老婦手法俐落得剝殼取肉，地上一簍簍的空殼，散發海濃濃的鹹味。走進天后宮旁的店裡，點了蚵仔煎，蚵嗲跟蚵湯。本來還想品嘗阿振肉包，老龍師肉包，可惜過了七點半，店早已打烊。老街玉珍齋的建築宏偉且保存良好，其糕餅茶點更是有名，不過眼睛吃吃就好。晃晃悠悠的行經一家燈籠店，Ｌ說這是國寶吳敦厚大師的店鋪，國家薪傳獎的得主之一，難得手繪燈籠。這薪傳獎感覺好像都是給靠手藝吃飯的大師名家巧匠，不曉得靠腦力體力吃飯的給頒不給頒？不過像張忠謀，王建民等名利雙收，多個名頭也不過錦上添花。在燈籠店拍了照聊會天，又繼續古城尋寶。

　　在童年往事老台灣懷舊茶館前，Ｊ買了明信片想寄給國外友人，入店門買郵票，卻忘了郵編，只好等回去再寄。店裡的裝潢紅磚烏樑，昏燈黃光，頗有點古早味。架上陳列滿滿兩排的大同寶寶，胸前編號還連號。牆上裝裱的舊海報舊宣傳舊包裝，還有電話郵筒等等雜七雜八，眼花撩亂。舉凡吃的喝的看的聽的用的玩的，瓶的罐的盒的袋的有的沒的蒐羅萬象，琳瑯滿目，不勝枚舉。來源買的送的撿的偷的搶的騙的是我亂寫的。不過店家拍胸脯表示，他賣的吃食可都是保證新鮮貨。其中Ｆ最欣賞一幅戀戀風塵的宣傳海報，上面還有吳念真的親筆簽名。相機左右高低調了好多角度，總是避不開頂上吊燈的映射。勉強拍了一張又缺了邊，也好，留下一盞燈，算是替
～青春路軌上～昏沉陶醉中～快樂漫步的～青澀男與女～指引照路吧～
真的別搞了，算了，還是回去睡覺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