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

　　一府二鹿三艋舺，清時台灣三大口岸之一的鹿港，據說在荷蘭時期，因輸出大量的鹿皮而得名。後因港口淤積，縱貫鐵路未經過而沒落，不過當年的盛景，在老街的建築物中儘可稍窺一二。如同西方國家的教堂，中國的廟宇是古蹟流傳最多的地方。既然住在香客大樓，理當先參拜天后宮。

　　天后宮正殿供奉媽祖，殿前兩側為左右護法千里眼順風耳，二神姿態神韻突梯優雅。殿前八卦藻井作工精緻。殿側牆上有名家黃天素題寫的詩句，線條古拙筆力蒼勁，曾習篆書的我不免駐足欣賞，不料這一瞧，卻瞧出個蹊蹺來。原來詩中功勳之功字漏寫而補於詩尾處，在漏補兩處各劃兩小橫槓做為標示；初識標示以為是疊字，再對照楷書才覺有異。在此敬禮祈求保佑旅途順利後，隨即前往他處參觀。昨晚失之交臂的肉包店沒那麼早開張，所以途中先吃了碗麵線糊果腹充飢，又喝了豆漿解渴，看來體力消耗大，補充也多，想減肥再等等。

　　一走進老街就很有感覺，朱牆紅磚地，不像一般巷弄盡是灰黑冷漠色彩。巷內幾乎家家都有門聯，文息濃厚，古意盎然。行經一家門前發現門聯只有橫批題字，聯文則付之闕如。橫批曰：無聯可對人民。聯臉音相近，暗諷當局執政無方，無臉面對人民百姓。Ｌ說此聯曾上過電視報導，原本有聯有批，但因嘲諷朝政，在鄰居勸阻下更換為如今無字聯。反而益顯高明，蘊含深意。

　　松林居為一代木雕大師李松林之故居，屋右有李登輝總統之褒揚令石雕，全台諸多廟宇皆可見其大作。幼子秉圭克紹衣缽，其居所名為松下齋，意寓不忘先人栽培之恩澤。兩處門聯書法皆出自秉圭之手，字體古樸靈蘊，其子可能今年新婚，聯文喜氣洋洋。

　　半邊井為向昔富人之慷慨義行，巧思既保隱私又饋鄉里。在此適遇一婦往宅內遞送物品，偶而交談，自言姓施，這附近房舍屋宇皆為其家舊有，言下似乎不勝唏噓。施乃鹿港三大姓之一，蓋清施琅之族裔後人也。辜姓反不在其列，近年辜家幼輩腳踏政商兩界，財通神鬼，明勾暗結，上下其手，事跡敗露，灰頭土臉。半邊井古風猶存，同是鄉親，兩相比照，能無愧煞。

　　龍山寺為國家一級古蹟，九二一地震時部分嚴重損毀，後由寶成企業出資復建。廢舊材儘量予以利用修補，保留原始斑駁面貌，並未重新油漆艷麗色彩。門窗木雕精緻生動，蟠龍石柱神靈活現，且未見鐵欄保護，顯見來客水準超凡。前殿藻井樑上聯文寓意深遠，細觀書法又是天素大師手筆。一聯文曰：就一身了一身者 方能以萬物付萬物　還天下於天下者 方能出世間於世間。Ｌ自述少時嘗與女友共觀此文，齊聲背誦一字不差，同聲同氣頓感靈犀同通，相知相惜方覺恨晚相見，愉悅之情自不在話下。言語勾憶起一段甜蜜往事，神情又似緬懷沉浸其中。龍山寺旁還有鳳山寺，鹿港寺廟宮堂甚多，在天后宮見有二十四職司之神輔佐媽祖，沿途又見供奉某司神之宮廟，心想該不會各司神皆各有宮廟奉祀吧？不過礙於行程，無法逐一尋訪參觀。

攻人之惡毋太嚴 要思其堪受　　風花之瀟洒 雪月之空清 唯靜者為之主
教人以善毋過高 當使其可從　　水木之榮枯 竹石之消長 獨閒者操其權

　　摸乳巷在龍山寺左近，順道前往體驗路人狹巷相逢錯身而過的感覺。窄弄圍牆內的房舍大多荒廢敗壞，年久失修，只圍牆尚稱完好，許是為觀光之故，政府出資維護。為避免遊客在巷內任意塗鴉，在巷頭特設立塗鴉區，不過還是有遊客攀牆登簷，題字高處。自古摩崖勒石之風至今未減反增，只是文字品味相距天壤之遠。Ｆ見隻小貓橫臥屋瓦，意態闌珊悠閒，正欲取景，不想Ｌ黃雀在後，同入鏡中。

　　接著走訪九曲巷，巷弄曲曲折折，可防風防沙。十宜樓如果沒有名牌介紹，恐怕視而不見，樓不起眼，卻是當時墨客騷人聚會之所，可見其主人必定不凡。鎗樓旁現代鐵皮屋與古式磚瓦夾雜，感覺礙眼亦不搭調。意樓可能名牌遺失，遍訪不著，後經路人指點始尋獲，並告知意樓傳說，不過也語焉不詳。園中罕見老楊桃樹枝幹雄偉，葉椏茂密，陰暗中隱見結實纍纍。意樓上圓花窗金錢葫蘆造型，寓意財富福氣，古韻優雅。偶然思緒飄飛，遐想當時閨閣婦女臨窗思量良人出外經商，空虛寂寞景象。王昌齡閨怨詩云：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或可傳唱之。

　　見時辰也差不多，遂轉往阿振肉包品嘗，肉包汁鮮餡美，翡翠肉包尤其可口。二代掌門人甚為健談（自言掌門人而非老闆，意象大不相同，蓋掌門者，必自詡其技藝已可開宗立派，自成一家。頗有俠風），閒談中提起日本人小林來店拜師學藝，中途遇家人反對之種種曲折，最終在日本成功開店的事情始末。其學習態度正說明了有志者事竟成的至理。臨別時掌門人還送我們一盒蛋糕，以供路上充飢。拱手稱謝告別（亦有俠風），Ｌ意猶未盡，又去阿龍師肉包嘗鮮，據他言，阿振肉包稍勝一籌。等啟程南行時已近十點，今天預計到台南北門南鯤鯓代天府，路途遙遠，看來又需要兼程趕路了。

　　約莫一小時後來到彰化大城，隔濁水溪就是雲林麥寮，這裡是八輕國光廠的預定地，大城鄉民普遍反對設廠，鄉民自製反對標語的黑白旗幟插置路旁，另處空地上則有紅白旗幟表示該地已被徵收，反正你行你路，我走我道，狹路相逢，再來較量孰強孰弱。難道石化經濟與生態環保當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下午一時許橫渡彰雲大橋，前方陸上石化廠連天風火（風指風電風扇，火為煙囪電塔），腳底橋下濁水溪遍地沙洲。幾次颱風不入，連月艷陽高舉，河道中只剩涓涓細流。天地變異，君子宜惕之。

　　台17線與61線就好像廣西石灰岩的伏流，斷斷續續，分分合合，上上下下，有時突然憑空失蹤，不知道到那個地頭又冒了出來。單車騎士也不用管甚麼線，反正揀平面車道走就對了，好在指標都還算清楚。等過了大橋，61線又出現了，且與17線一上一下並行。難得高架橋墩下安全島內都鋪設柏油，但安全島每遇迴轉道時，又成一封閉狀態，儘留一小出入口，可是偏偏司機大哥又喜歡把車停在出口處休息。為了享受片刻橋下的陰涼，所以選擇在安全島內行駛，當然速度也就無法講究了。說也奇怪，既然橋墩下都鋪設成平坦路面，且安全島內左右各自幾乎有兩線道的寬度，為何不加以利用？停車場因為人煙稀少，可能不合適。興建休閒娛樂設施供居民使用，Ｌ的構想很好！要不安全島內縮，擴充車道。當然如果各留一車道做為單車專用道，遮陽蔽雨，那才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偶有居民放置老舊桌椅，作為休憩閒聊之所，其餘大部任其荒廢頹置，碎瓶破罐屢見不鮮。沒問題意識以為沒問題，地方政府無知無能，竟至於斯！拜其所賜，一樁不幸慘事終於發生了，Ｆ的車胎爆了。在Ｌ的指導下，雖然耽擱點時間，總算補好了胎。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還是曬點太陽走光明正道安全些。等到了麥寮分局，Ｆ車胎的氣又洩光了，天意如此，那就休息吧！兩點多了，還沒吃午餐呢，好在有掌門人送的蛋糕先行墊底。

　　雲林縣的警局已全面設置鐵馬休息站，很讓人貼心。進了局門補水補胎，這次換上新的補胎片，須雙面塗膠而非自黏，希望能奏效。見一旁矮櫃上有神佛平安符若干，遂取每人一只，Ｌ說需過火方行。一行人又前往馬路對面的拱範宮，Ｌ教我們禮節儀式，在虔誠祝禱平安後，或身上或車上配掛起來。像是想起什麼，Ｌ遺憾得說上回跟兒子環島時，如果在關渡宮有拜拜求平安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撞車事件。他兒子倒是很樂觀，上次見面時還說其實他是替老爸擋煞，看老爸騎車都很靠內線，實在很危險。這也是實情，有時候路中高架道的陰影恰恰遮住平面車道內線的一小部分，為了圖個涼快，就會騎在內線陰影處。雖然車不多，但總是危險。再說路兩側白線外的地上，最多坑洞石子雜物，萬一爆胎可有點得不償失。

　　在廟旁的小店進食補元氣，幾公尺外宣傳車的聲音震天價響。來時路上，就見反對六輕擴廠的旗幟迎風飄揚。前些時候廠區才發生重大工安事件，院長視察後勒令停工。今日在警局門口又見宣傳車穿梭街道，號召村民至廠區抗議。分局長今天又沒有好日子過了，也不知得忙到什麼時候。我們呢，預計到台南頭，現在兩點才在雲林頭，還得跨越雲嘉兩縣，看來也是不知得忙到什麼時候。

　　加緊腳步匆匆前行，均速維持在二十上下，路旁眾多魚塭大半廢棄。見一墓地，墳塋半淹水中，通常墓地的地勢都較高，如此景況可見地層下陷的嚴重。整個中西部魚塭業者長年抽取地下水，當時的確養殖業興盛非凡，一時堪稱世界之最。漁家錢賺荷包滿滿，政府匯收國庫多多，高興之餘那知副作用卻悄悄逐年緩慢累積，等到發覺已經事態嚴重。每逢下大雨發大水，淹水淤泥苦不堪言，政府學者也束手無策，賺收的錢恐怕又吐回去了還不止。人為生活，與天爭與地鬥，過度超限的下場，此為殷鑑。

　　喜見路旁賣西瓜的，一斤十三元，比起台北二十好幾真是便宜太多了，要跟瓜農買半個解饞。一個有，半個沒有。有半個不過那是農婦先前天熱解渴，用湯匙挖了幾口剩下來的。要買不賣，非送不可。堅持不過，只好接受夫婦的善心好意。好在隨車帶有萬用刀，當場瓜分起來，大卸八塊，四分五裂。看著我們狼吞虎嚥滿足的模樣，瓜農也樂得笑開懷。村農的純樸大方令人感動，贈瓜恩情永誌心頭，道謝再三。
天再熱也比不上你的情熱，景再美也比上你的心美，瓜再甜也比上你的人甜。
（可有人暗想：瓜再甜也比不上你的嘴甜）

　　載滿了瓜農的熱情，鼓勵了行車的動力，六點過雲嘉大橋，四十分鐘後抵達布袋，距離台南北門已經不遠，可是天色昏暗，還是隨遇而安吧。用導航搜尋，前方幾里處有布袋港民宿，遂決定到該處落腳。目標既定，心情大振，腳底輪飛轉動。日雖西沉，天際猶有一絲餘暉霞彩，樹下草叢成群結陣的蚊蚋四下飛舞，撲頭蓋臉迎面撞擊，連忙低頭閉口，火速領騎通過。事後Ｌ說，你們怎麼騎那麼快，追都追不到。哈哈！老師，不想你也有今日！

　　到了民宿，一問價錢，四人大房僅收一千元，真是俗擱大碗，後來還另開房間免費供四匹寶馬居住。女服務員好心地借我摩托車到一公里外的餐館買晚餐回旅館。房間裡看電視的看電視，梳洗的梳洗，說隨便吃吃就好。夏日長程騎車辛苦，不啻自虐，若是三餐吃食再隨便馬虎，豈非自殘，當然買好料的回來，大快朵頤。

　　半夜兩點，Ｊ一直咳嗽，而我右手末兩指則有發麻現象，不知是何原因。大腿亦因曝曬有點出疹子，明天當做好防曬處理。也許明天到了台南，得請醫師再給Ｊ看病，他是抱病前來環島，我卻毫不知情，實在有愧為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