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

　　天還濛濛亮，老的三個人就來到東清灣等著看日出，路上見老人還是習慣自然傳統，睡在涼台上。沒多久海邊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多遊客，或在防波堤上，或在沙灘上，各自選好角度，架好相機，準備捕捉破曉的剎那美麗。日出景象毋須多言描繪，照片足以說明一切，總之又是嶄新的一天開始。寫到＂又是嶄新的一天＂這詞兒，不禁回想起剛入伍天天出操的日子。當起床號響起後，值星排長巡房時，我們忙著整理內務，只見他衣裝筆挺，精神抖擻，嘴裡興奮哼唱著又是嶄新的一天，手持教鞭敲打著劈啪刺耳的節奏。想到今天又要被操得東倒西歪，一身髒臭，看到排長半邊嘴角泛起的微笑（獰笑），當時覺得此人真是虐待狂，變態極了。

　　Ｌ想去東清灣晨泳，妻要睡回籠覺，我則在附近芋田馬路散步。等時候差不多，就一起去吃早餐，昨天沒住美亞美，今天去那吃個早餐也算有照顧到生意。餐畢回到牧師家，見他兒子正在門前打掃。牧師兒子年初新婚，目前在神學院讀碩士，暑假回鄉，妻子還留在台北上班。年輕人看看陰沉的天色說不久會下雨，果不出其然，不一會兒一陣雨下得又急又猛。這是環島以來碰到得第一場雨，為初秋時分帶來幾許涼意。等待雨停的空檔，在牧師家中欣賞裝潢擺飾，牧師收藏許多的原住民文物，牆上還掛有陳建年的兩幅漫畫，表情動作極為有趣。據說此人成名後，搬到蘭嶼以躲避媒體採訪。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耽誤太多時間，下午三點半的船去台東，早上儘有餘暇去參觀前兩天錯過的景點，於是一行人騎著機車就往朗島方向而去。

　　母雞岩是海上狀似母雞的獨立礁岩，陸上田野間則有小雞岩。玉女岩看起來像是電源符號01上下交疊，讓人充滿了遐想。玉女岩又名陰陽岩或夫妻岩，依我看，後兩者較為貼切。五孔洞是五個海蝕洞穴，當地人均賦予不同的名稱解釋意義，有的是婦女孩童忌諱的地方，現在洞裡及四周則佈置了基督教的相關文物。路上偶然發現浮石，算是一樁意外驚喜。浮石是火山岩漿噴發，在高空遇冷空氣凝固，岩石內充滿了許多細微空隙，質輕可浮在水面。遠方少了砲管的坦克岩突出海面，活似一坨坨的糞便，小女與我沿途取笑，開懷不已。到了近處觀看坦克岩，觀感依舊。鱷魚岩則像昂首向天，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反正奇石怪岩各憑想像。

　　蘭嶼燈塔是全台最高的燈塔，沿著之字山路蜿蜒而上，高點俯瞰蘭嶼礁岸，水色清冽湛藍。到了山頂，燈塔大門深鎖，沒有對外開放，連旁邊的營區也是空蕩蕩地。看著旁邊的名牌才發現原來燈塔是關稅總署所轄。既然不得其門而入，悻悻然只好下山繼續前行。之前一直聽人說起漁人部落的無餓不坐這家店，一點多肚子也餓了，那就去坐坐吧。沒想到剛接前一批遊客，輪到我們就賣完了。連吃兩回閉門羹，撐飽了一肚子氣兒。隨便在附近的麵店解決午餐，餐點包括地瓜葉。剛好有老外入內進食，問起地瓜葉，一旁朋友跟他解釋，早年地瓜葉是餵豬吃的。不信，且看門口的豬吃得不亦樂乎，嫌地瓜梗粗硬，趁老闆不注意還偷吃給客人食用的嫩葉，賊得聰明。

　　又從中橫公路回東清，順便參觀最後一個景點，氣象測候所。測候所裡露天地上擺滿了各種測量儀器，Ｌ忙著替不同儀器個別拍照，準備作為將來教學的素材。旁邊的草地修剪得十分平坦，在此眺望碧海藍天，青山綠野，景色壯闊，令人心胸不覺地也跟著開朗起來。很喜歡Ｆ拍的觀海情侶的畫面感覺，特錄於下，以享有緣同好。

　　回到東清牧師家中整理行李，準備去港口搭船。Ｌ跟Ｆ的機車遲了十分鐘才回來，一問原委，原來Ｌ找到復育珠光鳳蝶的園子，並且看到了珠光鳳蝶及其幼蟲，這可是瀕臨絕種的一級保育類生物。收拾妥當，牧師出來話別，無意間說到來蘭嶼看到的珍貴生物，牧師說在門前的樹上也有保育類的象鼻蟲，而且數量不少。於是大夥又是一陣搜尋，果然就找到了小圓斑球背象鼻蟲，屬二級保育動物。長長的吻器，背上晶亮藍綠的圓斑，漂亮極了。這會兒Ｌ應該心滿意足了吧，頭一回來蘭嶼就看到這麼許多保育動物，將來閒聊上課相信有不少題材可講。

　　牧師對我們單車環島的感覺居然是：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甚至對我們帶幼女去爬天池都有點匪夷所思。的確聽人說蘭嶼原住民每月生活費僅需五千元。自己下海打魚，吃自己種的芋頭蔬菜，電費又不要錢，日子過得容易悠閒。像單車環島這種沒錢賺還花錢的事，又那麼累人，真是何必呢。不過話說回來，我告訴牧師，如果要我去傳道的話，我恐怕也覺得很累，也許不是體力累而是心力累。沒有興趣、目標、願景，即使不做事都活得很累。

　　告別牧師，順路來到復育珠光鳳蝶的園子。珠光鳳蝶的幼蟲只吃港口馬兜鈴這種植物，但馬兜鈴有毒，且對人畜無益，幾經砍伐，沒想到珠光鳳蝶卻成了受害者，到了瀕臨絕種的地步。這園子我有印象，因為上次來蘭嶼時我有進來參觀過，但是記不起來在哪裡，騎車時我都有留神尋找，還是Ｌ細心有辦法找到了。園子目前不對外開放，在門口只看到了鳳蝶幼蟲躲在馬兜鈴的葉下。Ｌ說鳳蝶飛行速度很快，所以我們很仔細的上下左右尋找，繞了園子一圈也沒看到珠光鳳蝶，倒是看到了其他鳳蝶。有些失望地離開園子，機車邊走邊尋，心中依舊存著一絲僥倖。突然妹妹手指天空，大叫一聲，就離我們不遠的原野上方，一隻黑影疾飛而逝，陽光下反射出閃爍耀眼的金光，就這麼短短的幾秒鐘，凍結了所有人的聲音目光。凝神屏氣注視直到鳳蝶身影消失，大家才品頭論足驚嘆不已。歡喜如願以償，也替這次的蘭嶼行劃下完美的句點。

　　翻過山回到紅頭，還了兩輛機車，到毛用的潛水店取回單車，毛用不在，跟小鄧道謝告別後，便騎向開元港搭船返台。俗云：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剛到漁人部落，天空突然降下滂沱大雨，行車倍受影響；詎料不久後Ｆ的車前輪又爆胎，此時已無備胎可換，即便有亦怕換胎耽誤船期。趕緊打電話給妻，要她到碼頭後先別還車，回頭來接Ｆ人車。偏偏電話又不通。心中又急又恨，真是：路破偏逢傾盆雨，車遲又遇爆胎風（改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Ｌ見狀一路疾駛奔向港口，我讓Ｆ牽車避免輪圈外胎受損。好不容易電話通了，告知妻情況後，我也一路奔馳。等到了椰油部落，見Ｌ騎著機車回奔尋Ｆ去了。到了港口，先讓其他人上船，我則在港邊等候。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內心焦慮萬分。終於見到Ｌ騎車前來，行李放在腳下，Ｆ坐在後座，單車抗在肩上。接下單車，拿上行李，丟下機車，登上遊艇，總算沒誤了時間，不過距啟航鳴笛亦相差不遠矣。入得船艙，心中才放下一塊大石。

　　換下一身濕污衣褲，頓覺舒適許多。船須先到綠島上下客後，再前往台東富岡漁港。航行至半途，見綠島在前，蘭嶼在後，船左則是台灣本島。遠處海上濃雲密佈，間有雲柱垂下海面，吸取水氣，好像龍捲風一般。到了綠島，Ｌ下船拍照，我笑說讓你賺到了，多到了綠島。又過了一小時，六點半船順利抵達富岡漁港。此時天色已暗，且有微雨，再加上Ｆ車子壞了，妻女還需趕回台北，正商量對策時，適有一婦人前來詢問是否需要民宿，也願意幫忙把單車拿去修理。心想也好，這就跟隨婦人前行，好在民宿就在港口邊。接著婦人的大兒子又開車把妻女和Ｆ人車都載回民宿。

　　稍加安頓，問明捷安特在台東市的直營店，我開車婦人引路，妻跟Ｆ人車在後座。久未開手排車有些生疏，還好安全到達車店。換了內胎，又買了兩條新內胎備用。同時妻也買了晚餐回民宿食用。民宿三樓共有兩間四人房，算我們兩千多，不過當初頂樓加蓋時並未設想做民宿，所以房間不是套房，公用一間浴室。婦人除了經營民宿，主要還販售綠島蘭嶼的船票。她是丈夫離異後另娶的大陸妻，除了自己生的小孩，還有前妻之子需撫育照顧，上面還有婆婆要伺候。家庭事業工作辛勤，實不簡單。

　　走到附近的便商買飲料零食，突然發覺對面竟是阿娥海產店。這間店來吃過兩次，不過每次來時都是晚上，又是別人開車，所以地理位置完全沒有印象，沒想到就在宿處附近。經過五味雜陳的一天，有歡笑有驚奇有悶氣有焦慮，至此身心俱疲。在蘭嶼待了三天不用踩腳踏車的日子，明天又是漫漫長途等在前方。不是都說嘛：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那就休息嘍。套句牧師說的話：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