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

　　六點多先到附近的廟宇逛了一圈，回來匆匆吃了船長提供的三明治豆漿，就前往碼頭搭船。到了上船處，跟售票小姐付了錢，拿了來回的船票，單車上船另須收每輛一百元。先前Ｌ一再地說，從鵝鑾鼻經佳樂水到旭海，然後從旭海到壽卡最後這段路，蜿蜒十數公里的上坡山路，是環島路途中最嚴峻的考驗。Ｌ說得神靈活現，我聽得心驚肉跳，因此當初在訂船票時，就私作主張地訂了回程票直接從蘭嶼到台東富岡。什麼壽卡山路，一概全免。雖然不無遺憾，不過現下還是安逸點，誰叫要去蘭嶼呢，以後再來挑戰也不遲。到蘭嶼的船是凱旋號，船腹中空，航行起來快速平穩。乘客不多，開船後在四人座椅上躺平補眠。九點半就到了蘭嶼開元漁港，耗時兩個鐘頭，比表定時間足足快了半個鐘頭。

　　連絡毛用，毛用帶潛客出港，讓小鄧來接船。等候期間眺望港口北方紅頭岩，頭額眼鼻髭唇頷無一不具，維妙維肖，栩栩如生。蘭嶼舊名紅頭嶼，後來因盛產蘭花才改名蘭嶼。原住民為達悟族，原名叫雅美族，很久很久以前從菲律賓遷移此處。至今與菲律賓一小島上的居民語言有百分之七十可通，但卻一直保留了原始的傳統，像拼板舟、丁字褲等。蘭嶼共有六個部落，在開元港的是椰油，逆時針依次是漁人、紅頭、野銀、東清和朗島。我們的宿處是在紅頭。小女大概跟Ｌ是一掛的，一聽到蛙鳴聲音就不斷東找西尋，果然在路邊的水溝裡發現澤蛙，Ｌ幫他照相。不久小鄧開車到了，妻女隨車前行，我們則騎車尾隨在後。距離前次來蘭嶼至少間隔五六年，感覺變化不是特別大，但印象中道路好像沒有今日殘破，水泥路面破爛不堪，壞舊汽機車棄置路旁，真不知鄉所縣府的錢都跑到哪裡去了？就算民風守舊，可基礎建設總是要弄好才對，不論對居民遊客都有益處。

　　行經機場，正值飛機降落，機場邊上是蘭恩基金會，上次來就住在這裡，跟當兵一樣，上下鋪的木板硬床。我們也愛上了涼台，吃食飲酒玩牌聊天觀景望海，聽說半夜還有人睡在那兒。機場四周短牆不知何時築起鐵圍欄，猶記當年天黑時分，爬過短牆，在跑道上漫步仰臥觀星飲酒，如今看來此情只待成追憶了。沿途原野一窪窪的芋田，不時傳來秧雞的叫聲。礁岩上道路邊處處可見放養的山羊，各自成群。臨到城鎮時，蘭嶼特有的豬隻隨處亂逛，倒也未聞其騷臭味。到了魚魚鱻度假村（第二字為兩隻魚，總共六隻魚），因客房還未辦理退房，暫時把行李寄放櫃台，因為機車也還沒有空車，於是我們就先騎鐵馬去青青草原，小女坐我後座，妻則繼續接洽租車事宜。青青草原翠綠一片，間有石板步道，遠方海上是無人島小蘭嶼。記得上次來訪時，還偶見野百合開放。今日正值盛暑，百合早已不見蹤跡，芒草好像比前次來時還多還大。不知如今若是春日來訪，是否可見百合盛開，綠野白花景象。後來妻借得機車前來會合，觀賞完畢回程時，拜爛路之賜，Ｆ的車又爆胎了。用機車一路牽回住所，等拆開輪胎欲補胎時，才發現內胎已千瘡百孔，只好換條新的。至此所攜Ｆ的兩條內胎已全部用罄，為免再發生意外，遂決定在蘭嶼期間都用機車代步。

　　紅頭鎮上吃午餐，餐點有飛魚及情人的眼淚。情人的眼淚為一種蕈類，下雨天後冒出採收，不過如今看來應該都是人工栽培。租得機車加了油，一行人就展開環島之旅。先經過蘭嶼國小，大門入口處有童畫集錦鑲嵌在熱帶魚的圖案上，校內設施也很現代化，校區比舊國小大很多。過了草原來到龍頭岩，岩石頭角崢嶸，鬼斧神工，上方岩石形狀像隻獅虎猛獸張牙流涎伸出前爪，下方是隻長了觭角的惡獸，最下則似鱷吻狼嘴，反正各憑想像。對面岩塊上有個天然石窟，羊糞遍地，顯見不少山羊棲息此地。

　　台電核廢料儲存所的大門口掛著歡迎參觀的牌子，一行人就入內參訪。工作人員熱情接待，看了介紹短片，就在園區四下轉轉。有員工飼養小雞，妹妹看了很興奮，等飼主來了，雞群蜂擁而上，甚至跳到他身上臂上。等雞群跟我們稍熟後，也跳在我們身上玩耍。期間接待員工還拿相機不時替我們拍照，也許是為了替訪客在所內留下紀錄。儲存所早已停止作業，所以工作清閒，或許替訪客留下紀錄也變成工作項目之一吧。當日除了我們一行人之前，也不過兩個訪客而已。儲存所的龍門專用碼頭如今停放著一二艘船隻，還見有人在港內游泳。也許將來等台電將核廢料全部遷離後，此地的工作才會告一段落。

　　蘭嶼是火山礁岩地形，火成岩有黑灰等色，岩岸經過珊瑚礁生長，海水侵蝕及風化作用，奇石怪岩林立，各有名目。我們依著導覽圖指引參觀。到了野銀部落，這裡是蘭嶼傳統地下屋保留最完整的地方，現今還有人居住。也不過十多戶的傳統屋，跟旁邊公寓式低劣造型的樓房並排一起，感覺很不一樣。順著走道上來，草坪花朵，每戶人家都整理得很潔淨。主屋工作房、涼台靠背石，各有各的用途，反應出達悟族人對生活的智慧與態度。Ｌ見有位老者在涼台上，就上前攀談，後來他還讓我們參觀他的地下屋，不過需要些許代價。也許現在年輕的族人已經習慣了現代化住宅的方便，不過當初罔顧住民的生活習俗，一廂情願地移植劣觀建築，又缺乏總體的美學設計，難怪早先淪為豬羊的住所。諷刺的是現在豬羊被趕出去了，人又搬進來了。但看看這裡的水泥房鐵皮屋跟台灣有什麼兩樣，一樣的擁擠醜陋而已。傳統與現代不是不能融合，只是在金錢的考量下，美感永遠是最先被犧牲的。

　　東清部落的東清灣是蘭嶼最大的砂礫灘，這裡也是看日出的地方。堤防下有好多艘拼板舟。頭尾上翹的船型加上點綴裝飾的人形和眼睛圖案以及舟首的羽飾已經成了達悟族的註冊商標。造一艘拼板舟，需要取材不同的樹種拼接而成，尤其龍骨部分更需要選用欖仁樹或台東龍眼樹的板根。在山上常常看到有板根的樹上有斧劈的記號，表示這棵樹已經被某人預定了。在等待板根生長茁壯期間，還是要不停巡視，新增記號，否則可能會被他人取用。造一艘個人的拼板舟以往一直是年輕人的願望，不過從選材到製作曠日廢時，再加上原料可能愈來愈在深山裡面，搬運也漸成了棘手的問題。不知道現今青少年造舟的意願如何？希望這項文化技藝能夠不斷的傳承下去，別成了國寶，那是國家對人事設的保育項目，講得很稀罕，殊不知那才是可悲的事

　　軍艦岩是海上的兩塊突出礁岩，狀似軍艦，二戰期間還遭美軍誤認轟炸。魔鬼洞是個隧道，從洞內望向軍艦岩，另具滋味。情人洞是在巨大的山岩中形成的海蝕洞，薄暮的天光水色，可有別具洞天的感覺？若是從洞外拍進來，不知道是否有世外桃源的畫面？雙獅岩則像兩隻獅子面對嬉戲，饒富趣味。此時天已暗沉。Ｌ的學姐住在朗島，她自畢業後志願申請來蘭嶼服務，愛上當地的風土人情，後來下嫁朗島牧師。問了當地人其住所後，沿路尋來。住所前是正在興建的教堂，巧遇其學姐，攀談十餘分鐘，又摸黑回紅頭。途中在椰油吃了飛魚麵晚餐。

　　記得前次來島時，晚上導遊安排我們看蘭嶼角鴞，還有一晚在水芋田裡抓青蛙跟電鰻魚，印象非常深刻。抓到的鰻魚滑不溜丟，只好塞到夾克的口袋裡，魚皮上的黏液沾滿夾克，白白的後來一直都清洗不掉。本想請毛用帶我們去，可是他正在舊蘭嶼國小吃喜酒，於是我就憑自己的印象尋找。如果請當地導遊，一人需一百五到兩百五不等。記憶中當初是在舊國小看到的，所以一行人就前往國小。此時婚宴已經結束，廣場放起音樂，有不少年輕人在跳舞。跟隨角鴞的叫聲，一路尋找，已到了國小的盡頭，但聲音卻在另一頭。好在有當地人指引，讓我們去往野銀的路上尋找。

　　我們依示前往，上山不久，Ｌ就讓我們停車熄火，他聽見了蘭嶼特有種狐蝠的叫聲。我們用手電筒來回在枝椏中尋找，總算看到了模糊黑黑的身影。也許受了燈光的刺激，狐蝠張開翅膀又飛到另一棵樹上，這才露出了大大的身影形蹤。狐蝠是台灣最大型的蝙蝠，本來只想看角鴞的，不想遇到另一個國家一級保育動物，殊為幸運。再前行數十公尺，又停車熄火，此時角鴞咕咕的叫聲就在左近。眼尖的Ｌ抬頭搜尋幾下，突然一開手電筒，就照射到停在電線上的角鴞。夜晚燈光下角鴞圓圓的大眼睛顯得特別醒目，所有人都屏息欣賞。過了一會，角鴞才飛去。沒想到今晚的角鴞任務就這麼順利完成，還外加紅利狐蝠。

　　又提議去蘭嶼國小找尋，白天Ｌ曾入內，校內林木森然，也許有機會再次尋獲角鴞。入得校來並無所獲，倒是和住校的年輕老師聊了幾句後便行離去。等到了環島路上，Ｌ又停車熄火，這次是Ｆ發現樹枝上有灰影。上前一看，赫然又是隻角鴞，只是它沒發出任何叫聲，就停在上方約三公尺的樹枝上。我們上前一步，它就低頭看我們一下，我們立刻停下腳步，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就這樣慢慢地接近觀察。偶爾它朝我們眨眨左眼，大部分時間都不太理我們，或許這裡是別人的住所前面，它在等食物的經過也說不定。我們用兩隻手電筒照射，希望能得到較好的拍照亮度，不過效果都不太好。在此停留甚久，其間還有機車不斷咆哮而過，可角鴞也不飛走，等我們離去時，他還一直停留在那兒。鳥兒，希望你今晚飽餐一頓。

　　回到住所，搬來椅子，我們在空地上觀看星空。蘭嶼的光害極少再加上正值新月，所以天上的星星特別醒目。夏日三角和銀河星雲清晰可見。Ｌ教我們看蠍子座，頭身尾形狀真的宛若蠍子一般。等他們入內休息後，我獨自踱步到毛用的小屋，見他跟朋友剛結束喝酒，他對我沒什麼印象，其實我也差不多，不過看到人就認出來了。跟他謝謝代訂旅館的事，他問了關於小徐的事（他唸作小許，事後跟徐查證，他是這麼叫他的），還說聽說小徐的公司關了，我聽了一頭霧水。我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張冠李戴，小徐小許認錯人了，當時當場也只得裝迷糊。問我明天的行程，還介紹朋友給我，說如果我們要浮潛可以找他。他朋友說毛用改名了，我不解的問他為什麼，他說達悟男人生了兒子後，就改名為兒子名字的爸爸。這倒新鮮，以前還不知達悟族有這樣的習俗。南島的夜晚倒也安靜清涼，在露天吧台點了瓶啤酒，寫了些筆記，也該一天的結束了。